辉月看到虞倦吃惊的模样,似乎有些愉悦。不过眼底的那点笑意稍纵即逝,虞倦没能看见。
房间里安静极了。
虞倦听到自己的呼吸声,他以为沉默会蔓延至自己离开,毕竟对于周辉月而言,童年过往是一段不会提起的往事。
至少在《白城恩仇记》里是这样的。
良久,久到虞倦抬起的手都开始发麻,周辉月忽然开口说:“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。”
周辉月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分,他的记性很好,逻辑思维奇佳,在五六岁的年纪,一般幼童尚且不能掌控情绪,周辉月已经学会掩饰真正的自我了。
所以他的走丢真的很奇怪。
他一个人独行在山中,找不到路。一个中年男人看到迷路的五岁小朋友,没有报警,反而敲了他的后颈,将他带走了。
周辉月想了片刻:“唯一记得的是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。”
现在想来,应该是母亲康勉的葬礼。
虞倦听得很认真,他坐在轮椅前的那块地板上,仰头看着周辉月:“后来呢?”
因为失去记忆,所以周辉月没能回到周家。
周辉月半垂着眼,语调听起来很平静:“后来被送到了福利院。”
他的运气不错,从那个男人手中逃了出来,当时通讯还不发达,两地相隔太远,即使周辉月记得自己的名字,但周家还是没收到消息。
虞倦看了他一小会儿,可能是在思考该说什么,慢吞吞地问:“那里的生活怎么样?”
周辉月笑了:“还不错。”
那是个地处偏远的福利院,条件不算好,但也不差,工作人员都很负责,就像幼儿园的老师那样出于职责照顾他们。
虞倦也笑了,可能是完全放松,和周辉月聊天的缘故,有些天真和稚气:“然后,你就在那里长大了吗?”
周辉月说:“是的。因为我不想被收养。”
午后两点钟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,太阳逐渐攀升到天空的至高处,光线穿过玻璃,落在了虞倦的后背,也落在了周辉月的脸上。
照理来说是很刺眼的,周辉月似乎并不畏惧这样的强光,就这么迎着太阳,看着虞倦。
他的眼睛也未被日光照亮:“很大概率会有麻烦。”
十岁之前,对于福利院的孩子而言,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待被收养。家长们都希望小朋友不记事,但周辉月长得好看,又聪明,很多夫妇都看中了他。
但重组家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,拥有记忆的养子也可能和父母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。
周辉月讨厌麻烦,也讨厌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一对陌生人手中。
所以他拒绝了每一个想要收养自己的人。
周辉月说:“同一年进去的孩子,只有我留在了那里。”
那真是很遥远的记忆了。
虞倦听他说的有点漫不经心,像是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但并不有趣,也不会令人感到愉悦。
五岁的周辉月,已经考虑那么多了吗?
虞倦仰起头,日光也落到了他的眼眸中,想了好一会儿:“你是这么想的吗?我可能也是。”
他没有评价周辉月的做法是否过于理智,而是设身处地地愿意成为站在周辉月那边的人。
周辉月问:“真的吗?”
虞倦的脸颊微红,咬了下唇:“我又不会说谎。”
他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,和虞倦提起翡翠,提起母亲,提起福利院的生活,好像也是一个意外。
但那些他曾经不想提起的过去,不为人知的想法,说了也就说了。
虞倦心软的样子很可爱,好像很不希望自己伤心。
比如现在,可能是觉得话题不恰当,引发了不好的回忆,所以努力转移话题,虞倦很少会这样,他问:“那这个吊坠是你回来后,别人给你的吗?”
周辉月说:“不是。有记忆的时候就在身边了。”
虞倦似乎疑惑不解,这条吊坠价值连城,而周辉月走丢时只是一个幼童,没有保护它的能力。难道他身边的人道德标准都奇高无比,没有人想过偷走后卖掉吗?
周辉月知道他在想什么,他说:“因为像是假的。”
虞倦的呼吸一顿,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。
翡翠的水头太好了,太翠了,像是人工玻璃制品那样完美无瑕,反倒没人觉得会是一个福利院的幼童能够拥有的。
没有人会偷走一块不值钱的玻璃。
虞倦的睫毛颤了颤,翡翠吊坠被他托在掌心,被雪白的皮肤衬着:“很漂亮。那些人……他们不明白。”
他小心地将它放回了抽屉,动作很轻,甚至连轻微的碰撞声都没有。
就像什么很珍贵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