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一个人忽然来到一望无际的深海,他的第一反应决不会是想要征服这片海洋,而是对深不见底的大海感到强烈的恐惧。
大海是那么深邃,充满了未知的可怕的生灵,连经验最丰富的船队,都不敢贸然前往陌生的海域。
她虽然自信,却并不自大,觉得自己可以靠聪明才智征服大海。
神之所以令她感到恐惧,就是因为他的身上,有一种深海般原始而冰冷的压迫感。
她真的能征服他吗?
人怎么能征服自然呢?
可是,另一方面,她的头脑又清楚地意识到,他已经被她征服了,不然不会说出这么荒谬的话语。
神被自己的造物征服,已经够荒谬了,他还准备像戏法大师一样,在她的面前表演“光”是怎么来的——她光是想想,都觉得那个画面诡异又古怪。
她理智上知道,和他关系决不能再进一步。
可就像探索深海的人一样,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经抵达人类所能抵达的极限,然而看着深不见底的海洋,却仍然生出了一种想要下潜的冲动。
即使知道再下潜,她的血肉就会炸开,她的骨骼就会碎裂,她整个人就会化为一团血雾散逸在黑色的海洋里。
但她仍然想知道下潜到深海最底部会看见什么。
她想知道,神能为她堕落到哪一步。
“我究竟哪里吸引了你?”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,“如果你喜欢我的脸,你完全可以再创造一个我,不是吗?如果你喜欢我的灵魂——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的灵魂?”她抬起眼,非常认真地问道,“我觉得我的灵魂卑鄙又邪恶,没有任何可取之处。”
他淡淡一笑,一只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,另一只手勾起她一绺柔软的鬈发,轻轻地缠绕着: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
他的手指很修长,比最高明的钢琴手还要灵活,弄得她的头皮痒极了。艾丝黛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:“你又不是我,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知道?”
“是么。”他垂下冷峻而美丽的眼睛,在她的头发轻吻了一下,“既然你一定要知道,那我就告诉你。”
又来了。
被神偏爱的狂喜和恐惧。
这一回,她的身体比前几次反应还要强烈。
撕裂一般的疼痛在她的心脏来回穿梭,她几乎是死死捂住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息,才没有摔倒在地。
神看着她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甚至毫不怜惜地站远了一些。
失去了他的支撑,她顿时跌倒在了地毯上,心脏像被某种强烈的感情攫住了似的,怦怦狂跳,激荡着无法承受的悸动,双眼也像被某种触目惊心的颜色蒙住了般,热辣辣的,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景象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反应过来,那是滚烫的泪水。
这时,她再抬起头,望向不远处的神,他在她眼中的形象就完全变了,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令人心神不定的魅力。
尤其是他的鼻梁、下颚、喉结、手指所散发出来的吸引力,几乎令她感到不祥。
艾丝黛拉这辈子都没有想过,一个人能对她具有如此可怖的吸引力,仿佛智慧果之于夏娃,紫罗兰之于蝴蝶,腐肉之于苍蝇。
要不是她的脑中还有一丝理智,可能就像条摇尾巴的狗似的爬过去,乞求他的抚摸了。
她痛苦地弓起身子,双手重重地抓住胸口的衣服,恨不得把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掏出来:“你……对我做了什么?你不是不能操纵我的想法吗……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?”
他似乎走过来,握住了她痛苦弯曲的手指,又似乎至始至终都站在原地,漠不关心地看着她:“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你究竟哪里吸引了我。”他回答道。
艾丝黛拉无力再发出声音。
这简直是一场残忍可怕的酷刑。
她像是堕入了燃烧的炼狱,炙热的烈火把她鲜红的肌肉烧成了焦黑的灰。
她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觉——她似乎来到了混沌初开的时候,生命在孕育,在肉红色的子宫里搏动,人类出现了。
人类是祂最精巧的造物。祂赋予了他们性别。男男女女开始在大地上走动,以无花果的叶子遮蔽身体。
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时间漫长而枯燥,长得让祂忘记了万物还在运转,直到祂在尘世间的一部分——阿摩司回归,祂睁开双眼,在金色的波纹里看见了自己的面貌。
祂因为自己的造物,变成了人类。
祂虽然创造了人类,也承认人类是祂最精巧、最完美、最独一无二的造物,却从未想过成为人类,更没有想过赋予自己具体的性别。
性别是罪恶的,没有性别就没有原罪。
无论男性还是女性,都会因为各自的性别而拥有不同的罪愆。
性别是欲望的温床。有了性别以后,他会在某个冰冷的夜晚,突然被火热的兽性所攫住——兽性是人性的衍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