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走出雪净堂,总算见到人影了——胡天提着灯匆匆走过,他看到林昭昭时,甚是讶异,不过很快敛起惊色,道:“林夫人要找国公爷么?”
还好夜色浓,看不清她发红的脸,林昭昭低低“嗯”了声。
却见胡天目光游移,斟酌着说:“夫人要不……改日再来?”
林昭昭手上灯笼晃了下,她问:“发生什么事?”
胡天支支吾吾,林昭昭想了想,直朝水霰堂正屋走去,水霰堂内,大体也是黑漆漆的,只一旁的小宗祠亮着光。
胡天跟在她一侧,用气音说:“夫人,公爷今日心情很不好。”
“今个儿公爷去了趟宫里,回来后,就只待在宗祠里,盯着老国公爷的牌位,一句话也没说。”
胡天从没遇过这种情况,下意识就想劝林昭昭别进去。
林昭昭抬手,在门上停了会儿,还是推开。
屋内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,裴劭身着云青底素缎中衣,一头乌发随意束在头顶,倒显洒然,不拘一格,他随意坐在蒲团上,面前摆着一小壶酒,自己捏着一个酒杯,老国公爷的牌位前,也有一个酒杯。
他没抬头,瓮声瓮气:“滚。”
将这一幕收入眼中,林昭昭低叹了声,她走到他旁边的蒲团,压好裙子坐下。
裴劭眼角余光瞥见裙子,身形一僵。
他抬眼看林昭昭,眼眶泛红,眼瞳里有一股不服不认的劲,这股劲,从过去,老国公爷对他动家法时,直留到现在。
没有放任静默,他声音有点飘:“你过来了。”
林昭昭伸手,拿走他的酒杯。
裴劭不抢,他直接拿起老国公爷牌位前的酒杯,一口闷了,他喉结动了动:“昭昭,你很久以前,就知道了吗?”
林昭昭无声润泽了下唇瓣,应:“嗯。”
裴劭嗤嗤笑了两声。
“父亲,哦不,老国公爷,期盼我能接手西北军,立起裴家门户,”裴劭盯着牌位,“他所要求的,我都做到了。”
可原来,他只是固裴家盛宠的棋子。
只要他在裴家一天,只要他手握兵权,那么,朝廷绝不会对裴家出手。
所以国公府,绝不准许他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,这有损皇家体面,国公府也无法对圣人交代。
就在不久前,他还以为自己摆脱国公府的桎梏,可到头来,他连自己血液流的是哪家的,也没有弄清楚。
真可笑。
林昭昭抿起嘴唇,她轻抚一下裴劭手背。
裴劭反过来扣住她的手指。
须臾,裴劭闭上眼睛,松开手,徐徐道:“如果面对的人是我,你确实需要一条退路。”
林昭昭张了张唇,到底旁的一句没说,只低声劝慰:“裴劭,这是我的问题,不是你的问题。”
不满足于用杯子,裴劭尾指勾起提梁酒壶,仰头,酒水倒在他唇边下颌处,顺着他修长的脖颈,滚入他的衣襟里。
他低头,抹抹唇角,盯着牌位,轻笑道:“阿暮,你别总在你自己身上找问题。”
林昭昭收紧五指。
他歪着脑袋,喃喃:“不然遇到我这样的,你总是吃亏。”
难得他说出自贬之语,林昭昭却笑不出来,她心脏倏地被大掌抓了一下,细细密密的疼,有些叫她喘不过气。
裴劭不该是这样的。
哪怕当年,老国公爷死得突然,他也从没像现在这样,颓唐消沉。
林昭昭又夺过酒壶,她捏着酒壶细颈,咽咽喉咙,小声说:“谁吃亏也不一定呢。”
裴劭肩膀倏地微松,他眼眸弯弯,手指粗糙的指腹,轻抚林昭昭光滑柔嫩的脸颊。
他倾身低头,没有绮思,甚至动作有些小心翼翼,将唇按在她花瓣似的唇瓣上。
一触即离。
他声音压在喉咙里,回了一句肖似醉话:“可我只愿你这一生,不再吃亏。”
林昭昭怔了怔。
后来,裴劭在小宗祠里睡着了去,长河和落日把他抬回水霰堂,林昭昭独自回到东街的宅子,仍有些走神。
不知什么时候,雨停了,天际露出鱼肚皮白,经一日一夜洗礼,天空失了颜色,甚是苍白。
归雁正从耳房出来,见着林昭昭,吓了一跳:“奶奶怎这般早醒?”
林昭昭愣了好一会儿,才牛头不对马嘴的,回了一句:“归雁,你可以叫我一声姑娘么?”
归雁笑了:“诶,姑娘,你怎么这般早醒?”
这二字,叫林昭昭确实有些恍如隔世。
她躲在一个密闭的地方,太久了。
她扶着门框,回首往天上望去,云层白皙,但依然厚重。
与此同时,京城大门方打开,一匹快马踏着地上残余雨水,冲入城中,八百里加急战报送到圣人桌前。
镇南王与南诏国联合,起兵造反。
南诏国狼子野心,镇南王在